董  平

（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百家讲坛主讲）

　　文化与礼俗的形成根源上是与民族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紧密相关的，中国古代文化及其礼俗的形成则无不与农事活动有关。二十四节气源起于人们对于天地万物的仰观俯察，是基于天道秩序的直观领悟而转换出来的人道的生产与生活秩序。“清明”既是“节气”，又是“节日”。作为节气，此时已当暮春三月，正是天气清和、景色明洁之时，而又为地气转暖、生机郁勃之际，所以称之为“清明”。

　　作为节日的清明，人们大多会在这一天去给先人扫墓、祭奠，于是人们也许认为清明节就是个祭祀先祖的节日，其实非也。古时的清明节，内容要丰富得多，实际上是综合了上巳、寒食、清明而形成的体现了独特的感恩文化的一个节日。

　　上巳即如今俗称的“三月三”。大地春回，万象更新，生活在大自然中的人岂能不自我更新？于是人们要在这一天到水边去洁净自己，既涤荡身体的污垢，又祓除精神的秽浊，名之为修禊。人们以洁净的面貌而重归春意繁兴的自然世界，谓之“踏青”，其实则是以新的精神而接契新的天地，以体悟天心之仁慈。己心与天心相契，则有无尚之乐，这正是曾点“浴沂舞雩”之所以引发孔子“与点”之叹的缘由。上巳的踏青，也是青年男女表达爱情的时机。他们沐浴芬芳，手持兰草，体会春意的萌动，以花草表达悦慕的情愫。后世又衍为文士的“雅集”，既事修禊，又于“天朗气清，惠风和畅”之中，借“流觞曲水”，表达“欣于所遇”的“快然自足”，自然别有一番情调。上巳是人们在自然界中将己心契天心，在两相遇合中体悟天道之朗润仁和，而生起感恩天地之无限情怀的节日。

　　冬至后105天为寒食节。关于寒食节来源的说法多样，其中介之推抱树而死的传说却深入人心。在晋公子重耳长达19年的流亡生涯中，介之推一直陪伴左右，甚至在重耳绝粮生命无以为继的艰难时刻，介之推割股以食。但重耳回国掌握晋国政权之后，赏赐陪他流亡的有功人员，却偏偏忘了介之推，所谓“推亦不言禄，禄亦不及推”。后来晋文公突然想起了介之推，想要赏赐他，却发现介之推早已逃入绵山。晋文公派人搜寻无果，于是放火烧山，试图逼迫介之推走出绵山，但最终却发现介之推抱树而死。晋文公十分自责，遂下令禁火，以纪念介之推。照这一传说，寒食节的起源本是为了感恩，是为了感念刻骨铭心的朋友恩情而采取了一种悲情的方式。

　　寒食后一天即为清明节。墓祭先人成为最主要的活动，但人们也在这一天蹴鞠、拔河、荡秋千、放纸鸢；相互走访，馈赠新茶；蚕妇则开始整治蚕室……

　　现在的清明节，其实是综合了上巳、寒食、清明而形成的一个传统节日。虽然其实际内容与古代已经有所不同，但独特的感恩文化却历史地沉淀了下来，而成为清明节的文化内核。人们体悟天心而感念含弘光大、覆育万物的天地生生之德，祭扫先人而感念血脉传承、赐予生命的家族本源之恩，禁火寒食而感念守望相助、疾病相扶持的朋友恩情……正是在对所有这一切的感恩之中，人们成就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。